一场举世瞩目的万国博览会即将在上海拉开帷幕,这颗东方明珠将因此散发更加耀眼的光彩。而上世纪初,几位香山(今广东中山)人,踏上这块被称为“冒险家乐园”的土地,在南京路上以环球百货的商业业态,成立先施、永安、新新、大新四大百货公司,预演了黄浦江畔“万商云集”的繁荣局面。
“四大百货”不仅是一个城市现代商业史的开端,在一定意义上也促进上海“摩登”时代的到来。
香港发迹
1874 年的一天,17 岁的马应彪和堂兄经过一次不眠夜,终于做出了一个"伟大"决定--他们身着远在海外的父亲寄回的西装和牛皮鞋,从家乡中山南区沙涌村出发,开始澳洲"淘金"梦。当兄弟俩辗转香港,经过英人豪华的卡莲佛百货公司时,兄弟俩和普通中国人一样,惊鸿般往里瞥了一眼儿。
当年,从外滩通往跑马场的 “派克弄”(Park Lane),已改名为南京路,并继续向今西藏中路以西延伸。当然,当时的人们并未预料,这条后来发展成为与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和伦敦牛津街、美国纽约百老汇齐名的商业街,40年后会与这位17岁的年轻人结缘。
马应彪兄弟到了澳洲,才发现澳洲淘金热已如云烟散去,只得另谋出路。大约1880年前后,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,马应彪与同乡郭标在悉尼唐人街,合伙创办“永生果栏”——一种街头小水果摊。
无独有偶,1890年,在马应彪家乡不到半里之隔的竹秀园村,17岁的郭乐,也背着行囊往澳洲出发了。如同命运使然,郭乐此后的生活轨迹,从此与马应彪紧密联系起来。郭乐到了澳洲当了两年菜园工人,经其堂兄郭标介绍,进了“永生果栏”。
或是在卡莲佛百货前的一瞥,激发起马应彪最初的想象力,抑或是在澳洲期间已做好开设环球百货业的准备,从果栏生意获得第一桶金的马应彪,背着从澳洲赚来的英镑回到香港,伙同11位股东在皇后大道中172号,开设先施百货公司。
郭乐在“永生果栏”干了没几年便另起炉灶,其商业步伐紧随马应彪,准备紧邻先施公司开设一家环球百货。现在看来,当时郭乐的理想更为深切显著:郭乐在他关于倡办香港永安公司的“回忆录”中写道:余旅居雪梨(悉尼)——有余载,觉欧美货物新奇,种类繁多,而外人之经营技术也殊有研究。反观我国当时工业固未萌芽,则商业一途也只小贩方式,墨守陈规,孜孜然博蝇利自,既无规模组织,更茫然于商战之形势。
1907年8月28日,皇后大道中167号前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。接到开业请柬的马应彪,从先施公司走到正在举行开业庆典的香港永安公司,与郭氏兄弟握手道喜,一出中国百货业的风云大戏开场。很快,先施和永安两家公司在香港和广州,都取得成功,已有转战北上的打算。
上海辉煌
20世纪初,欧洲列强忙于在自己的土地上争夺而无暇东顾,给中国民族商业发展带来喘息之机。
此时南京路(从外滩到成都路)上,除了外商惠罗、福利等环球百货公司率先驻足外,华商行号也几成气候。坐拥南京路诸多地产的犹太商人哈同是个人精,他看到了这一代地皮巨大的升值潜力,便在1914年花了60万银元,给南京路的一段铺上了印度铁藜木。当年儿歌唱着:北京的蓬尘伦敦的雾,南京路上红油马路。
就在这年的一天,一辆高级轿车驶进南京路浙江路交界处日升楼易安茶社旁,车内坐着马应彪派遣到上海考察的先施重臣黄焕男。黄焕男也是中山人,同样17岁到澳洲,与马应彪是故交。1913年回国后,马应彪任其为先施董事。
经周密考察,这位颇有商业头脑的商业巨子,选中了日升茶楼(现南京路浙江路口西北)地段。马应彪应允了黄焕男的建议,爽快买下了黄选中的那块地,用3年时间,盖了一栋7层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建筑。1917年10月20日,由中国人自己开设的内陆第一家环球百货公司开业了,这一消息轰动了整个大上海。
南京路兴奋了。先施公司开业当日,除百货商场外,公司所附属的戏院、豪华餐厅和旅馆也同时开业。万国货物云集,戏院中“百戏杂陈,笙歌悦耳”,目睹着这新鲜而气派的场景,人们流连忘返,先施的生意亦红极一时。第二年,马应彪就从上海公司拿到了相当于投资额两倍的回报。
但这不足以让马应彪立刻摆周年庆酒,因为永安的步伐之快连马应彪也没想到。
1915年7月,上海进入火热夏季。先施公司的工地上正紧张施工,南京路浙江路口有两位穿白马褂的年轻人,一人站在路北一人站在路南。从清晨一直站到深夜戏院散场,身边每走过一人,这两位奇怪的年轻人便往袋子里放一粒豆——这两人受雇于香港永安公司。几天下来,坐在日升茶楼内的永安老板郭氏兄弟,通过这种统计方式,弄清楚了南北人流差异,以每年白银五万两的租金,自1916年4月起,从哈同手里租下了先施对面那块地。
由郭乐亲自监工,永安公司建设亦耗时3年。1918年9月5日开业前,永安公司在报纸上连续做了十多天广告。开业之日,整个商场围得水泄不通,公司只能以代金券限流。开业后3个月,每天营业额都达到1万元以上,永安公司原来储备一个季度的存货,20天便售去大半。
后来,1926年成立的新新公司创办人刘锡基,和1936年成立的大新公司创办人蔡昌,都是先施公司的旧部,起家过程莫不与马、郭相似。从此,“四大百货”在南京路争奇斗艳,让南京路在霓虹闪烁中改变着自己的命运——在洋人主导下单一色调的南京路,向中国人主导的多姿多彩的南京路转变。
明争暗斗
细查“四大公司”发展历程,内中联系可谓千丝万缕:先施和永安公司创办人本属同乡,且在澳洲已是旧相识,后来两家儿女又互通婚姻;刘锡基出走先施,得到了上海先施公司负责人黄焕男的支持;新新公司主要投资人李敏周则为黄焕男的外甥……因此,四大公司之间,表面上各家都客客气气,但在商业利益面前,明里暗里的斗争则心照不宣。
1915年,先施获悉永安在上海动工,两家公司在上海便拉开了擂台。得知永安公司要建6层高楼,先施立马将原先5层的方案改为6层。永安当然不是省油的灯,立即在楼顶加了两层“绮云阁”。先施公司则针对着来了个“摩星楼”。1933年,永安公司索性在老楼东侧扩建了19层92米高的永安新厦,是当时仅次于国际饭店的南京路第二高楼,第七层“七重天”游乐场,在当年十里洋场名噪一时。
待永安公司开业,两家公司竞争表面化。1919年秋季大减价,先施“打破”事先定好的“价格同盟”,通过送赠品拉拢顾客,这使得永安意识到“与先施立约,多是阳奉阴违”。到第二年促销,先施故伎重演,把公司礼券按九五折出售,郭氏弟兄便派人暗中吃进先施礼券,然后买入先施热销的香烟等商品,让先施吃了个哑巴亏。
新新公司成立后,竞争气氛愈加浓烈。在一次大减价中,新新定制了一批雪花膏作为赠品。先施、永安获悉,出言“将以更高贵的商品作为赠品,看谁本钱大”相威胁,羽翼未丰的新新只得学“孔融让梨”……
真正对环球百货造成威胁的,却是国难不断激发起来的民族情绪。虽四大公司创办者均以“实业救国”理念拉拢投资者,据称当年孙中山便是先施股东,但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,反对洋货的声音此起彼伏,四大公司也不得不一时间改变经营策略。
树立典范
先施成立25年,赚得盆满钵满的马应彪,有底气解释“先施”名由:“先施”是英文Sincere(诚实可靠)一词的音译,并取其意,又可释为先以诚实施诸于人。而先施公司在中国亦首创"不二价",可谓与“先施”名副其实。这一模式在后来的三大公司都得到完整继承。
先施公司传奇中,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巾帼英雄,那便是马应彪原配夫人霍庆棠。霍庆棠是一位牧师的女儿,从小受西式教育,还是孙中山的热切追随者。先施公司在上海成立后,为招揽女顾客,决定招聘女售货员,但招聘启事发出去一个多月,却没有人来应聘。这位时新的娘子,便亲自带着两位女亲戚,做起了化妆品部销售员。一时间,“三个女人同台站”的佳话传遍上海滩,许多社会人士到先施购物娱乐,都想目睹这位勇气可嘉的“潮女”。这一创举后来还直接影响了香港卡莲佛。
“四大公司”在商场布局上亦颇有讲究,主要按照市民的购物习惯:一般底楼为日常生活用品,二楼为绸缎布匹等,三楼为珠宝首饰等贵重商品,四楼以上为家具、皮具等大件物品。后来开设的永安、新新、大新,在格局上又有创新。尤其是大新,其商业格局为四大公司之冠。大新百货大厦楼高10层,总面积达1.7万多平方米,大楼有三面环绕的18扇大橱窗,室内设计采光明亮,是上海最早全天候空调开放的百货公司。公司地面商场共有4个出入口,楼内装有6部电梯,另外还有两部自动扶手电梯,是整个东亚首家使用自动扶手电梯的商店。一到三楼为售货商场,有数十个货柜,货品一目了然。至今为止,其商业格局也堪称典范。
先施、永安还以集团化经营,两家公司都先后设计酒店、家私工厂、保险、储蓄、纺织印染等行业。永安公司设在吴淞口的永安纱厂,最兴旺时员工超过两万人。
影响潮流
“万货丛集邮永安,五光十色尽绮纨,吃穿喝用件件有,何须更寻列肆看。”小说家海上漱石生的竹枝词,对永安的盛赞溢于言表。
先施、永安等“四大百货”,除了开创环球百货的商业先河外,在促进消费发达的同时,促进了上海社会文化的发达。
稍上年纪的上海人,都有强烈的“四大”情结。每到休息日,他们坐着上海老式电车,去先施货柜前看曼妙的女销售员,去永安的天韵楼欣赏大戏,到大新购物场乘凉,在新新公司的舞台上,不知多少名伶从这里走红,而从电台里传出的“靡靡之音”,更是熏陶了一批又一批的上海小资……
正如海上漱石生词中所描写的那样,“四大公司”搜罗的商品包揽中国老字号,不管是旗袍还是中山装,都是从这里与大众紧密结缘,那些此前只能在洋人的商店里才能见到的洋货,这里也应有尽有。
让现代人叹服的是,四大公司还以绚烂的室外霓虹广告,和高频率的报纸广告“轰炸”上海市民。先施、永安还办有自己的月刊,月刊不仅对时新的消费品有相关 “指南”,还配以专栏文章,讲述当时的消费潮时尚,成为推进“摩登”上海的主要力量。这些营销手段至今在各大商场亦百试不爽。从那时起,上海也开始作为中国的商业中心,引领着中国潮流已整整一个世纪。
后记
抗战时期,上海租界沦为孤岛,大批富有难民涌入南京路一带,使得“四大公司”进入第二个鼎盛时期,但此后内乱让 “四大”经营日益艰难。建国前后,四大公司命运各异,除永安外,均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。而今上海人“白相(游逛)南京路”,只能在“四大公司”的旧址前,想象曾经代表另一种繁华的岁月。
来源:中山日报 2010-03-22 记者:陈恒才、冷启迪、杨彦华